「…收到此廣播後,請立即與當地海事局通訊,取得最新航道及靠岸指示。」
「廣播」響起,「廣播」中斷;「綠袖子」響起,「綠袖子」中斷。這流程週而復返,又繞了一圈。
聽著那機器人般的冰冷普通話女聲,大伙兒都皺起眉頭,沒發一言。這也難怪,相信大伙兒此刻腦中,也會跟我本人一樣,嘗試用自己有限的邏輯思維來重新詮釋整件事。
打從獅子山起,匪夷所思的迷團一個接一個,一個比一個更難接受,我們除了給嚇的份,好像沒什麼可以做,更遑論為事件提供一個合理的解釋。
直至現在。
似乎是第一次,整件事情背後,好像開始有點眉目。假若直接將所有迷團串起來,用現在聽到的「中共廣播」來直接詮釋,大概可得出以下結論…
三天前,我們一行十七人(把司機算在內),於凌晨兩點半左右,坐上這趟從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。不知何故,也許背後有人操縱,也許是自然原因,紅van在駛出獅子山隧道的那刻,陰錯陽差地穿越時空,來到了若干年後的「香港」。
假若那些「緊急流動應變車」上的藥盒沒誤導,我們此刻身處的年份,至少也是2015年之後,也就是說,跟我們來自的2012年,相距至少3年以上。3年
間,不知是啥時候的事,鄰近香港的深玔「大亞灣核電廠」發生了嚴重意外 (爆炸?),對鄰近地區做成極大影響 (熱能?
輻射洩漏?),中央政府當機立斷,下令把廣東省內的一部份地區,包括香港,通通列為無人區,強迫所有市民疏散。
如此一來,何解離開獅子山隧道後,全世界(香港)的人也消失了似的,這我們第一個迷團,就解決了。
可答案只會引來更多的迷團,解答了這問題,我們所面臨的迷題即更說不通…
1. 大亞灣真的發生事了嗎? 何時的事? 當年凌晨的事嗎? 所有人都給疏散去那了? 車子呢,人不見,為何車子也不見了?!!
2. 為什麼我們會穿越了時空? 究竟是人為還是自然? 到底是什麼原理,背後目的又什麼?! 是因為紅van實在是開太快了嗎?!
3. 防毒面具人(日本人)到底是誰? 敵還是友? (根據連日觀察,似乎他們不會出手殺我們?!) 如果白粉友所說屬實,他們幹嘛要抬走我們屍體?!
還有,「胎記仔」是傻的嗎? 他為何一直說我們是啥「罪人」,說自己是我老朋友? 為何他又會出現我小學中學的照片中?
4. 阿怡為何會說「我們世界」與「原來世界」相距了6年? 這是什麼道理? 如果我們真是來到了2015年後的「香港」,大亞灣已經爆炸,那何解整個世界的網路都沒再更新? 香港以外,廣東以外的其他人呢?
5. Major tom到底是啥? 假設「它」真的是個電腦程式,他於事件的界入是…?! 那個迷一般的「system reset」,到底是怎回事? 「數位系統署」又是啥?
6. 連日遇到的奇怪事,到底又怎麼一回事? 恐撚佈Yuki、車窗玻璃倒影、小巴車後的火柴人預言…還有,李嘉誠的手機台何解會滿格…WTF?!!
7. 還有,放在眼前,天剎的最大問題: 何解我們會一個一個的死去?! 那紫斑到底是什麼回事?! 是日本人做的?! 還是,這就是核輻射的後果?!
「頂你個肺,你地班人有無醫學常識架,點會係輻射啊…一定唔係!!」
小巴司機突然出聲,搖頭爆粗。
「我前果排頭痛,仆佢個街,痛到瀨屎,仲驚係個腦生瘤,拿拿聲入醫院照NMR。屌,果部機夠有輻射啦,照X光啊咩啊果啲,全部都有輻射架啦,又唔見我地有紫斑,抽搐死?!!」
「…咩係NMR?」 我忍不住打斷。
「『核磁共振』啊懵撚! 識唔撚識架?! 」 小巴司機鄙視看著我。
我看了他一眼,緩緩搖頭: 「真係唔識。」
「屌,所以話你地啲後生,一蟹不如一蟹。照『核磁共振』,我果時都淆底架,驚有輻射,咪問個醫生囉…個醫生話啊,就算有輻射都好少,唔會有即時副作用。屌,總之輻射唔撚會咁快黎料,所以我話呢幾日啲人出紫斑死,一定唔關輻射事!」
「屌唔好咁老定住,我地家陣講緊係核輻射喎!!」 白粉友插口,粗口二人組終於講上話了!
「核輻射又點? 大撚哂?! 之前日本個咩福島核電廠洩漏啊,啲架仔都無話有即時生命危險啦,剩係話驚影響下一代乍!! 果時個醫生都講,輻射係長年累月先會黎料,唔撚會三日未夠就死撚哂架,屌你番去食你既白粉啦—」 小巴司機講得口沫橫飛。
「屌你番去渣你既小巴啦—」 白粉友也不廿示弱的立即答道。
聽到小巴司機提及「福島核電廠」這只字,剎那間,腦海中似是想到了些什麼,卻又說不上口…
福島…福島…核電廠…這感覺好熟。
如果防毒面具人是真的日本人,那「福島核電廠洩漏」、「大亞灣核電廠」事故、「我們十七個人的時空轉移」,三者之間,該不會是有什麼連繫的吧…
然後,當我們三個大男人還在七嘴八舌時,一直站在一旁,默不作聲的恐撚佈Yuki,突然開口…
「其實…」 Yuki欲言又止,我們三人把話止住,轉頭看著頭,「無論係輻射又好,唔係輻射都好,既然,我地都知道左點解成個世界,嗯,成個香港無哂人,咁我地離開香港,離開受輻射感染既地區咪得囉,係咪?!」
一如既往,Yuki把話說得好輕,好輕,說時嘴唇微微抖著。
正如我第一晚在紅van上的敘述,以香港女生質素來說,Yuki樣子算是不差。抽離點來看,要不是因為在廣福橋上遇到的恐撚佈事件,使我一直對她有種先入為主的陰影(以及除了她把男友稱呼為「BB」),其實Yuki還算是個不錯的女生…
當然,利申,這只是種抽離的說法,因為我已有阿怡,距離我們六年時光的阿怡。
聽到Yuki的話,我點了下頭,道:
「無錯,如果成件事都係因為核輻射而起,理論上,我地只要離開呢個核輻射區域,一直向北,行過深玔河,穿過深玔,一直行一直行,去到果個咩惠洲,應該就可以搵到救兵…」
我頓了一頓,提手指著白粉友手上的收音機,又道:
「問題係,我地肯定唔到呢個廣播係咪真…即使係真,呢個廣播可能都只不過係大亞灣岩岩有事時既廣播,更大機會係,之後既爆炸情況完全失控,中共將封鎖區繼續擴大,可能連惠州都過埋,推至更北既地方,什至成個廣東省…」
說時,我不其然向小巴司機看了看,直覺上,我認為作為小巴司機的他,一定會有點廣東省的地理概念。果然,聽至這裡,小巴司機立即插口說道:
「嘩頂,唔撚係啊,就算要去惠州都好撚離譜啦…仆街,你地知唔知有幾遠啊?!」
大伙兒搖頭,看來,身為廣東人的我們,對廣東省卻是完全沒譜的。
看到我們答復,小巴司機再次爆粗說道:
「屌那星,仲有,我地要點過關啊?! 行『皇崗』啊?! 得唔得架??! 會唔會已經比班仆街封死左架?!」
此時,白粉友亦再次加入戰團:
「咪住先,如果大亞灣真係爆撚左既話,我地一直向北行,仆街,唔係會愈黎愈危險咩?!」
我聽著他們的疑問,正想開口說話,一齊研究「逃離香港」這可能性…
就在此時,頭頂某處卻傳來了聲巨響…
「嘭喇——!!」
然後,眼前一黑。
完全漆黑。
?!!
「啊呀!!」 Yuki輕聲尖叫。
「屌,鑊鑊新鮮鑊鑊金,乜撚野事啊又?!」 不知是小巴司機,還是白粉友叫道。
「…?!」 我皺起眉頭,警覺起來。
經過連日來的「不斷受嚇訓練」,我已學會了「小小事啫,嚇我唔到既」的本領,我立即振定下來,嘗試了解是什麼回事。
對,這根本沒多了不起,只是醫院的燈關掉了而已。
「屌那星,停電?!」 一把粗獷的聲音,應該是小巴司機。
我嘗試確認大伙兒安全: 「你地無事啊嘛?!!」
「仆街,我係度,無事!!」 是白粉友的聲音。
「…我都無事!!」 然後是Yuki的喘氣聲。
雖然大伙兒都站得很近,可此刻醫院大堂的鎂光燈突然全熄,雙眼瞳孔霎時間適應不了,變得跟盲了一樣。
「伸手不見五指」,原來就是這般意思,還真是沒有誇張。
不…慢著,這跟瞳孔沒關係。這真的是太黑了,黑得有點不正常。
照常來說,即使醫院大堂的光源沒了,醫院外面的街燈啊什麼的,也應該會把光線照射進來。尤其是,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,可是醫院正門的前方位置!!
我不其然轉身,向後方看去…
全黑。
清一色的完全漆黑。
無論我轉向那一方向,往那個位置察看,看到的也只是一片漆黑。唯一解釋是,街外的路燈也一拼熄滅了。
嗄?! 什麼回事?!
我持續皺著眉頭,嘗試往醫院外面的玻璃門位置看去。突然的大停電,整棟醫院大樓,什至街道外面的所有路燈也停了?
「……~~~~~~~~~~~~~……~~~~~~~~~~~~~~~………」
黑暗中,唯一能夠清楚辨認的東西,就是收音機內,倫敦小交響樂團所演奏的「綠袖子」。
滴答。
「頂,唔撚係啊,宜家先黎玩啲咁既野?」 這是白粉友的聲音。
滴答。
「仆街,真係黑到咩都睇唔到!!」 這是小巴司機的聲音。
?
不,不對,人聲背後,還有點什麼聲音…
收音機…?
「屌你,真係連外面啲街燈都識埋,洗唔洗咁撚慳皮啊?!」 小巴司機嚷道。
滴答。
!!
不是收音機!! 一定不是,那是從左邊傳過來的聲音!!
那是…某種滴水的聲音。
…滴…答。
感覺好近,真的好近…簡直就在我耳邊!
我驀地轉頭,往左看去。
滴答。
又一下水聲,非常清楚,非常短促,非常透晰的感覺,似是水龍頭沒關好,食水從管道流出的聲音…就在我的正前方。
然後,就在此時,我的鼻尖感到股涼意。
那是種,給人噴氣在鼻子上的感覺。
也許是我自己的第六感,還是我毛孔對前方事物的靈敏感應…雖然我眼看不見,但卻清楚感覺到了,此刻身前站了個人。
我頓時感到毛骨悚然,全身雞皮疙瘩。
因為我聽到了把聲音,那是種急速的喘氣聲…
「——嗄—嗄—嗄—嗄—」
就在我的正前面。
似是有人在邊跑步,邊說話,用一把我不認識的聲音,跟我說話…
「—橕—住。」
…?!!
「—好—快—結—束,好—快—無—事。」
聲音低沉,而且非常沙啞,我卻認不得到底是誰。
滴答。
「—好—快—就—完——」
那男人分明站在我身前,臉對臉,鼻尖對鼻尖!! 錯不了,我鼻上的涼意一定就是那人的呼吸!!
FUCK!!
「仆街啦你!!」 我怒吼一聲,咬緊牙關,雙手揚起,整個身體向前撲去…
卻撲了個空。
雙手亂抓的同時,黑暗中,腳下卻給什麼絆倒了。
「啪喇」一聲,我連跑帶滾的倒在了個軟綿綿的東西上…慢著,這是張病床?!!
病床給我暴力的倒在上面,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影響下,底下裝有滾輪的病床給撞向前,載著我緩緩向前滾。
慢著,剛才那人呢? 嗄, 剛才那人呢?!!
與此同時,頭頂忽然一白,某處再次傳來了聲巨響…
「嘭喇——!!」
剎那間,世界回復光明,所有燈光再次回來。
頭頂上的鎂光燈快速閃了下,回復正常,繼續散發著那醫院獨有的蒼白燈光。
我睜開雙眼,發覺我的確倒在了張床上,床更給我推倒向前,沿著那光滑雪白的醫院地皮,綬慢滾向前。
抬起頭,快速往周圍察看,卻什麼也看不見。
這該死的醫院大堂,一切就如「停電」前一樣: 雪白的天花、雪白的地板、病床、青色隔廉,橘色防護衣,散落了一地的紙張和用具…
沒什麼奇怪的男人。
沒有,什麼也沒有。
我驀地轉頭,往後看去,只見大伙兒依然站在原地,一副完全不懂得發生什麼事的樣子。
然後,白粉友也向前望,看見了我,指向我驚訝道: 「嘩你做乜撚野啊?!」
「屌你,你好撚眼訓咩?! 一熄燈就跳落張床度。」 旁邊的小巴司機也說。
我立即爬起來,大聲嚷道: 「你地頭先聽唔聽到啊?! 有條友講野,你聽唔聽到啊?!!」
聽罷,小巴司機皺眉問道: 「…有人講野?」
站在旁邊的Yuki也搖了下頭,一臉驚惶的樣子。
白粉友隨手揚了下手上的黑色收音機,問: 「係咪個普通話女人啊?!」
「唔係!! 一定唔係!! 係把男人聲黎!! 仲要好似一路跑緊步,一路喘氣同我講咁!!」 我連聲否認。
我踱步至他們面前,激動問道: 「你地聽唔聽到啲滴水聲?!」
未等他們回應,我即舉手指向自己剛才站的位置,「就係呢度附近! 好近架!!」
「又滴乜撚野水聲啊,無啊。」 小巴司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。
然後,就在此時,我們四人背後突然傳來了些腳步聲,自遠至近…
「噠…噠…噠…噠…噠…」
我用「我們四人背後」,而不用「我身後」的說法,故名思義,是因為我能肯定,除了我自己一個人以外,其餘三人也同樣能夠聽到這腳步聲…
因為當大伙兒聽到這腳步聲,即時停止講話,循著聲音轉頭看去…
「噠…噠…噠…噠…噠」
醫院大堂一角,就在一個走廊通道位置前,驀地轉出了只熟悉的身影…
中年男子!!
「…喂!! 喂!! 真係不得了喇!! 你…你地快啲跟我黎!!」
中年男子跑得氣來氣喘,甫看到我們就大聲叫道。他彎下了腰,一邊喘氣一邊伸手指向後,道:
「…急…急症室!! 快!!」
我們四人見到此幕,先是愣了下,面面相覷,嘗試了解當前是什麼情況。
慢著,難道剛乎在我鼻子前面喘氣的奇怪男人聲,就是中年男子的?! 可中年男子分明現在才跑過來,而且,兩把聲音之間也存在著明顯的分別。那剛才的到底是…?!
「喂…你地快…快啲啦!! 仲企…企係度做咩?!!」 中年男子勉強站直身子,看到我們四人還是原地不動,立即開口: 「快…快啲啊!! 跟我黎急症室!!」
說罷,他又看著我們,疑惑指著了我身旁的白粉友,道: 「咦…點…點解你係度既…乜…乜你未死咩?!」
白粉友見狀,向前踏出了步,徑自往走廊方向走去: 「屌你老尾,你好撚想我死咩?!」
見到白粉友開始動身,我也如夢初醒般的抓回狀況,向前步去;此事身後傳來腳步聲,相信是小巴司機及Yuki,他們也開始跟來了。
看著中年男子如此表情,我腦海裡的第一反應是…該不會是有人死了吧。
我突然想起紅van椅子背後的那堆神秘火柴人預言…「30」後面的那幾只火柴人,頭上不是寫上了「32」嗎?! 假若那真的是代表著人死的鐘數,那就是說,從對上有人死的時間,往後推算兩個小時就會有人死掉。
對上一次有人死,大概就是剛才在大帽山山頂,外面紅van的大伙兒集體「病發」身亡。雖然我們當時還在數位系統署內,不能確定他們到底是啥時候死掉的…可按道理來說,應該也會是那一個小時所發生的事沒錯。
把這個時間往後推兩小時…我們從大帽山下來,在林村撞車,再火速衝到來「那打素」,破門入內,聽了白粉友的話…前前後後,應該也就是兩個小時。
也就是說,現在。
假設那預言是真的,大概就是現在,將會有…3個人…死?!
Holy Fuck!!
這簡直就像,玩裝上了自動手槍的俄羅斯輪盤般恐怖!!
「係咪有人死左?!」 我跟上了中年男子,單刀直入問。
只見中年男子愈跑愈急,沿著醫院走廊一直向前走,穿過了條長長的筆直走廊,然後向右拐。跟大堂一樣,醫院內部的這條走廊,同樣堆滿了病床,隔簾;醫療工具和紙張依舊散落一地,猶如打完仗一樣。
我看到牆上裝著一塊灰色的正方路牌,「急症室 Accident & Emergency」,上面清楚畫著只鮮紅色箭嘴,遙遙指著我們前方。
在這樣一個夜裡,我們竟然發了瘋的狂奔去急症室,我突然有種錯覺,以為我們大伙兒都是一群身懷六甲的雙非媽媽。
中年男子聽了我的話,喘著氣的猛地點了下頭:
「係…死…死左!!」
我立即往最壞方向想像過去,邊跑邊追問: 「阿信?!!」
「屌…唔撚係啊?! 連佢都死埋?!!」 旁邊的小巴司機即時插嘴。
中年男子揮手撥了下汗,邊跑邊答道: 「阿信未…未死…另外一個,Peter!!」
什麼,原來是Peter?!!
「呼…」 我聽後不其然鬆了口氣。
人命關天,我知道這樣想是很不道德…可是,反正都要人死,如果從阿信和Peter間二選一,我會亳不猶豫的挑Peter。因為,至少對整件事來說,阿信有著種「明燈」的指導作用,對我們來說,阿信的存在是非常重要!!
「好彩乍!! 原來條撚樣未死!! 佢死左邊個做金田一啊?!!」 小巴司機也道出同樣的話。
「咁阿信呢?! 阿信有無事?! 醒番未?!!」 我繼續追問。
只見中年年子已跑得滿身大汗,喘氣喊道:
「佢醒左!! 有…有啲唔妥!! 我…我就係叫你地去睇下佢!! 快啲!!」
此時,我們一行人跑到走廊末端,中年男子帶領我們迅速向左轉,來到一個較大的室內空間。
這裡同樣堆滿了病床,散落著許許多多的亂七八糟。然後,就在較遠處兩旁,我看到一道一道的白門,上面順序寫上了個紅色門號。
雖然我久未踏足「那打素」,更什少進入醫院,可我認得,這裡應該就是公立醫院急症室外面的輪候位置。
假若世界沒變,假若香港所有人都依然建在,就在如此一個夜裡,如無意外,這裡應該坐滿了許許多多個「與急症無關」的「病人」,準備犧牲自己的睡眠時間來濫用急症室吧。
中年男子沒有停下來,而是一個箭步,往其中一道打開了的急症室門,狂奔過去。
我本想繼續追問中年男子那句「有啲唔妥」的意思,可就在這時候,我們已經跟隨著中年男子的急速步伐,進入這間應診室。
應診室內停放著張流動病床,上面躺了個穿著白色襯衫的眼鏡年青人——阿信。
他的上半身印滿鮮血,神色痛苦,不住咳嗽中。
同一時間,我留意到病床旁邊,同樣混身是血的Peter正平躺在了地板上,雙眼緊閉著,似是沒知覺。
當然,他此刻身上最顯然而見的特徵,必定就是他手臂上,脖子以下的那些紫斑。
Shit,毫無疑問,Peter也確實「瀨野」了…「病發」時間跟那「火柴人預言」完全吻合。
我動身上前,來到病床旁邊,嘗試看清楚阿信的情況。
「…嗄…嗄…頭…頭先我地係度搵到啲消毒藥水同繃帶,岩岩幫阿信包紮完…佢就無啦啦係度震,『嘭』一聲咁跌左落地下…」
背後的中年男子一邊喘氣一邊說,他應該是在指Peter,
「我一見佢咁,就知道今鋪大鑊喇…佢一定都『瀨埋野』…」
此時大伙兒也踏步上前,圍住了病床,低頭看著躺於上面的阿信。
阿信頭上的髮絲間,大概就在他腦後的傷口位置,的確胡亂包紮著疊白色的薄紗繃帶,繃帶上面卻早已染成了紅色。
我回頭看了眼中年男子,大聲責罵: 「屌你,你地究竟識唔識包紮架,點會咁撚樣包架?!! 唔識唔好亂黎啦仆街!!」
「點知咁多啫,咁叻你唔入黎一齊幫手?!」 中年男子不廿示弱的回罵。
此時,Yuki也動身上前,彎腰察看阿信情況。只見阿信閉起雙眼,眉頭緊皺,一臉痛苦的輕聲呻吟著:
「…痛…好痛…」
阿信滿臉都是汗,似是真的超級痛苦的模樣。
「挑拿星,佢話好痛啊!!」 白粉友在背後喊道。
我彎下腰,正面看著阿信的臉,胡亂學著「妙手仁心」內那些急救醫生的姿勢,輕聲喚了句: 「…信…信,你聽唔聽到?!」
阿信依舊緊閉著雙合,痛苦呻吟著。
我回頭,轉頭向中年男子問: 「佢醒左幾耐?!」
「頭先我地同佢包紮緊果時,佢已經開始有番知覺…仲係度不斷嗌…」 中年男子神色慌張。
不斷嗌?! 我皺起眉頭,聽後詫異。
就在此時,躺在床上的阿信突然又嚷一句:
「痛…好痛!! 頭…個頭好痛!!」
「頂你個肺,佢真係話好痛啊!!」 白粉友激動叫道,「你地一個二個仲企哂係度做咩啊,拿拿聲比枝嗎啡佢,止住痛先啦!!」
說罷,白粉友即動身往應診室旁邊的藥櫃奔去,識途老馬般的翻箱倒篋著,這也難怪,「嗎啡」本來就是他強項,相信他就是在類似的地方找到「貨」的了。
就在此時,阿信口中一陣咕噥,似是在說什麼…
「…我…我唔識…我唔識聽…好痛…」
?!
我不解,上前再問道: 「你講咩話…咩唔識聽?!」
阿信似是聽不到我的喚叫,依然故我的喘噓噓道:
「…我唔識聽…我唔識聽日本話…個頭好痛!! 我流緊血喇…求下你地…快啲幫下我…仲…仲有我朋友…」
說時阿信閉合著雙眼,一副欲哭無淚的奇怪樣子。
「佢一起返身已經係咁喇,係咁語無倫次…」 背後的中年男子說道。
站在旁邊的小巴司機也插嘴說道:
「唔撚係啊?! 迥光反照?! 仆街,我諗佢唔橕得幾耐!! 果時我阿婆死,死之前無啦啦係度噏鄉下啲野…又唔知咩水牛啊又電視機…」
與此同時,我看見阿信把口張開,又在說些什麼,可惜聽不清楚。我回過頭來,激動罵道:
「頂你個肺收皮啦!! 唔撚好嘈啊!!」
小巴司機立即閉嘴,我轉頭繼續看著阿信,著急問: 「咩話…你講咩話?!」
阿信咳了幾下,嘴旁都是他自己唾液,虛弱疑問:
「…頭…頭先個白色衫女人呢? 佢…佢去左邊?!!」
白色衫女人?
「係啊,佢頭先都係咁係度嗌咩,『頭先個女人』架!!」 中年男子叫嚷。
阿信咳嗽了下,繼續閉著雙眼道:
「頭…頭先個女人…明明話會好快就無事…佢…佢話會救…救我地架…佢…佢去左邊…」
糟了!! 小巴司機說得對,這真似是迥光反照,只見阿信愈說愈激動,愈說愈語無倫次…
「唔係啊…個女人…話有方法救到我地…話好快結…結束,好快…會…會無事!!」
驀地,剛才那股奇怪的沙啞聲音,再次在我腦海間響起———好—快—結—束,好—快—無—事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Fuck!! 什麼回事?!
我伸出雙手,激動搖曳著阿信的兩肩,喊道: 「你講咩?! 咩女人?!!」
「阿池,迥光反照呢既野唔洗太執著,佢都係亂噏架乍…」中年男子在後方提醒。
我沒作理會,繼續搖著阿信兩肩,嚷道:
「唔係,阿信,你聽唔聽到我講野,你Mak大眼先…你睇下見唔見到我地?! 你記唔記得啊,我地頭先係林村出面炒左車,你撞親個頭!!」
阿信似是聽到我的叫喚,邊咳邊答道:
「…我地…我地撞車…痛…我個頭…好痛…」
見他還有反應,我大喜,道: 「係啊,我地頭先落大帽山果時炒車,你撞左埋張凳度,之後你流左好撚多血,仲暈低左!! 你記唔記得啊?!」
阿信又咳了幾下,緊皺眉頭的道:
「…撞車…係啊…我地之後比人送左入黎醫院度…我…我朋友點啊?! 佢點啊?!」
朋友? Peter嗎?!
我不其然看了看,此刻卧在地上的Peter…Shit,該怎麼告訴阿信哩?! 直接講嗎?!
「你朋…Peter佢—」
我正要直接回答他,阿信卻突然開口問道: 「…呢…呢度係邊間醫…醫院?!!」
「頂佢個肺,痴線到連自己係邊都唔知…」 旁邊的小巴司機,大聲說句: 「『那打素』啊,林村炒車緊係送你去『那打素』啦!!」
誰料,當阿信一聽到小巴司機的這句話時,突然激動起來…
「『那打素』?! 邊…邊間『那打素』…大埔果間?! 點解?! 點解你地要送我…送我黎咁遠?! 點解唔送我去『威爾斯』…?!」
聽罷,小巴司機亦是第一個答覆的人: 「點撚解要車你去『威爾斯』啊?!! 我地係林村炒車喎?!! 頂,痴撚線。」
我愈看愈覺得不妥,不對,這一定是在某處搞錯了。
我伸出右手,示意所有人安靜下來,然後向前踏出一步,低頭看著那滿臉大汗,一臉辛苦的阿信,凝重問道…
「阿信,你……頭先係比邊個送入黎?!」
對,我知道這樣問是有點奇怪,可此時我心裡卻暗暗崇動著個疑惑,想把它搞清…只見阿信頓了一頓,持續喘著氣道:
「我…我地撞左車之後…無幾耐,就有警察同救護車黎到…我同我啲Friend…比…比佢地載上…救…救護車度…」
說罷,阿信倒吞了下口水,隨即又似是很害怕的問道:
「…我…我個Friend…點…啊…頭…頭先個女人呢? 佢…佢去左邊?!」
我緊皺眉頭,看著阿信的臉,心內混亂得很。
與此同時,「啪」的一聲,白粉友從藥櫃上面取下了點什麼,興奮道:
「搵到喇!! 嗎啡!!」 白粉友興奮的握著一排針筒,又問,「你繼續問,我幫佢打,唔撚洗怕,我好熟手勢!!」
我連忙揚一揚手,示意他停下來,道: 「咪住先,有啲唔對路。」
我向病床再走近一步,嘆了口氣,嘗試平靜下來。不知何時起,我的手臂上已經全是雞皮疙瘩。
未幾,我開口向阿信問道:
「信…話比我聽…你地頭先架小巴,究竟係邊度撞車?!」
阿信停頓了下,即時此刻仍是閉合起雙眼,臉上可顯露出一副,比疑惑更疑惑的表情,似是不明白我幹嘛有這樣問。
「…咳咳。」
他又咳嗽了下,表情痛苦…
「…我…我同我個Friend…兩…兩點半係旺角上小巴…返…返大埔…架小巴開得好快…真係好快…果時我同我個Friend坐係最後一行…仲貪…貪玩係張
凳度畫公…公仔…咳…咳…好痛…好痛…我唔知呢啲係咪就叫報應…當…當我地畫到第十七個公仔果時…架…架小巴就突然間失控…『嘭』…一聲…好大聲!!
之後就成架…成架翻左喇…我咩都見唔到…剩係聽到好多人係度嗌…叫…同好痛…真…真係好痛…我唔識聽…我地唔識聽日本話…」
說時他的聲線好悲慘,似是邊哭邊講的聲調。
我看著阿信,幾乎不能相信我自己到底在聽些什麼。
我嘗試冷靜下來,問:「…係邊到?! 你地係邊度炒車?!!」
阿信咳嗽了下,臉容扭曲了下,喘氣道:
「…獅…獅子山隧道。」
…………
?!!
猶如一道突如其來的大浪,剎那間,我整個人都給冰冷的海水淹沒下去,狂亂衝擊著。
我呆若木雞的站在了那邊,嘗試理解阿信剛才說的是什麼。
可就在此時,未待我反應過來,站在一旁的白粉友立即說話: 「唉,佢痴左線喇!! 快啲幫我撳住佢啦,我幫佢打shot嗎啡補補先!!」
說罷,白粉友徑自拔開了其中一枝的針筒,動身上前。
見狀,我連忙按住了白粉友,語調激動道: 「咪住啊!! 停手啊仆街!! 我未問完啊!!」
白粉友見我如此激動,雖則停了下來,卻不忘罵了句:
「你自己聽唔聽到佢係度講咩野啊,嗄?! 如果你有邊part聽撚得明既,唔該你解釋返比我聽啊!! 佢自己都話痛,我幫佢打嗎啡又咩唔岩啊!!」
我欲想反駁,卻硬生生的愣在那邊,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內心某處,其實很同意白粉友的講法——對於阿信的話,我是一句也聽不懂。
就在此時,一直站在我們後面的中年男子,突然大聲說句:
「唉,阿信仔,連Peter都出埋紫斑,死左喇!! 好心你醒下,唔好咁痴線啦。」
我正想回頭說些什麼,責罵中年男子不應該在這關鍵時候說這些來刺激阿信,可媽的,跟我想像的完全不同,阿信此刻臉上卻是一片平靜。
似是,聽不懂我們在講些什麼。
漸漸,阿信猶豫了下,喘著氣的問:
「…Peter? 邊…邊個係Peter?」
阿信的語調平和非常,不似是裝出來。
如果Peter不叫Peter,而叫另一個以「W」為字首的洋名的話,眼前這一切會比較容易理解。問題是,當我看著阿信那閉合起來的雙眼時候,不知何解,我的內心某處總是有種「非常不對勁」的感覺…
對,這不對勁,非常的不對勁。我定下神來,皺著眉頭的開口問道:
「你個Friend,佢叫咩名?!」
聽到我的問題,阿信先是一如既往的恍惚了下,閉起雙眼,神情痛苦。
然後,他頓了一頓,搖了下頭,嘴角輕抖說道:
「佢中文名,『游梓池』,你地有無佢紀錄…佢地係咪送左入黎同一間醫院?!」
…………
……
!!
一浪未退,一浪又至。
我完全失去意識的站在原地,愣住了,任由那極其冰冷的海浪,衝擊著自己身軀。我閉起雙眼,隱約感覺到,自己的身軀正在微微抖擻。
「屌,乜料啊?!!」 身後的小巴司機再次發爛。
「嗄?! 佢講咩話?!!」 中年男子抓不住情況。
「咪住先,邊撚個係咩『游梓池』?!」 白粉友什至記不上我的名字。
「……」 Yuki臉色蒼白,沒有說話。
我沉著氣,再次勉強自己冷靜下來,向前踏了步,再次來到阿信身旁。我側過頭來,嘆了口氣,緩緩說道:
「阿…阿信,你Mak大眼先…」
聽到我的叫喚,阿信並沒有立即睜開雙眼,而是繼續猶豫著,維持現狀。
「…我…我個Friend呢…阿…阿池佢,佢係唔係度?! 佢…佢係唔係,一齊入左黎『那打素』?! 頭…頭先個白…白衫女人呢?! 佢…話會幫我地…話智好快無事…」
阿信語氣激烈,歇斯底里的叫嚷著。
我又嘆了口氣,繼續嘗試:
「你個F…阿池,佢係度啊,因為『威爾斯』爆哂床位…你同阿池都一齊比人送左一入黎大埔啊,近你地屋企啊嘛。你…你Mak大對眼,睇下先啦。」
聽到我的話,阿信果然有反應,眼皮位置跳動了下,終於願意把眼打開。未幾,阿信緊皺的雙眉開始放鬆,兩塊眼片徐徐睜開…
一直站在旁邊的大伙兒,一湧而上…
久未見光,阿信的黑白眸子似是十分虛弱,看不清…
病床上,一雙眼睛與五雙眼睛,互相對望著。
然後,看著我們,滿臉疑惑的阿信也終於起了反應——他的臉變得疑惑了。
「你地…」
阿信徐徐開口,帶點害怕的問:
「你…你地係咩人?! 阿池呢,佢係邊…?!」
然後,就在阿信講完話的這一剎那,應診室天花板再次傳來了下熟悉的巨響…
「嘭喇——!!」
眼前一黑。
完全漆黑。
當我還沒有多餘一秒鐘,用來判斷眼前的「大停電」到底又是啥回事時,大伙兒的尖叫、責罵聲,已再次傳進了我雙耳,充斥著這狹小的應診室。
慢著…還有點什麼聲音…
「唔…唔…唔…唔…」
黑暗中,我還聽到了微弱的什麼…似是在震動。與此同時,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,我看到有數點白光,猶如夜裡的螢火蟲般,閃閃發亮。
「唔…唔…唔…唔…」
我低下頭來,發覺自己褲子的右側口袋裡,也同樣的閃亮著。
不可能啊,這…這是…大伙兒的電話在響?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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